小曼和阿公從原路出來，牛車離開大雜院時，一群孩子跟到院門口，就被大人喊了回去。

小曼問阿公：“我們的牛車運著貨進去，再卸貨出來，沒有人懷疑、亂說話的嗎？這可是大雜院呢，人多眼雜的！”

阿公回頭看看，小聲說道：“他們哪裏敢亂說？小小孩子都要求守口如瓶的！這個大雜院所有人，還有更多的人，全靠著孫家過活！不然為什麽要拼命私下收購藥材？他們沒有工作，也不能幹別的活，又無田無地的，沒有孫家找門路撐著，可過不下去！”

小曼了然地點了點頭。

往前走了十幾米，阿公牽著牛車拐進一個小巷，又進了一個大院子，這個院子不像是住人的，比之前那個可是臟亂太多了，稻草的稻草蘆席的蘆席到處亂扔，靠墻搭的油毛氈棚子下栓著不少牛馬，車架子亂七八糟堆放在院子中央，阿公說這是旅館後院，專門幫收留看管並餵飽牛馬，給點錢就可以了。

現在是下午四點鐘，反正都得走夜路，阿公要把牛車寄放在這裏，然後帶小曼去大街走走，怎麽也算是進了一趟城，好歹認個路，用阿奶的話說：要讓小曼開開眼界。

阿公把那個大包袱系背在身上，小曼緊緊跟在阿公身邊，祖孫倆一路指指點點，一個教認路一個虛心謹記，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工人文化館。

阿公指著工人文化館說裏邊有個公園，有個三層樓房是給城裏的工人們學習文化用的，還有電影院，那個公園很寬很好玩，有工作證的人可以隨便進，像我們這樣的進去得買票。

小曼聽說要買票，就拉著阿公走了。

往前走五十米，看見個四層樓，阿公笑著說：“這是百貨大樓，進去看看，小曼要買什麽阿公都給買！”

小曼四下看了看，這年代沒閑人，城裏又是靠上班吃飯的，街上行人稀少，倒是不擔心別人聽見他們說話，小曼問道：

“阿公，賣那些藥材得了多少錢？”

“誒，小孩子家，問這個做什麽？”

“我想知道嘛，說一下又怎麽啦？”

阿公無奈，往兩邊看看，才小聲道：“加上上回沒結完的兩百多，一共得了七百五十八塊！阿公綁好七百，單獨拿出五十八塊，你要買點什麽盡夠了，可別聲張啊！”

“哦，七百啊，回去你全部交給阿奶收著嗎？”

“呃……嗯！”

“騙人！你都答應借給那個阿花兩百塊了！”

阿公一楞：“這小妮子！你怎麽知道？”

小曼說：“我那時就在門背後，都聽見了！還有啊，梁小菊跟我在一起，她也聽見了！阿公，你說梁小菊要是回去告訴她阿奶，指不定她阿奶也跑來借錢呢！”

阿公臉皺起來：“已經說過了，上回送小菊回去，你大姑奶就說，也要兩百塊！”

“阿公你答應了嗎？”

“沒答應給兩百，你大姑奶說你小表姑剛生完孩子，婆家月子做得不好身體壞掉了，需要補充營養，要我給個五十塊買雞和雞蛋、幾斤紅糖什麽的。那天在她們村口，拉拉扯扯的實在難看，我不得不答應了！”

“答應了也不給！小表姑身體不好要補充營養，我阿奶眼睛還看不見需要動手術呢！阿公的錢攢來攢去都不夠，誰給補一點來治阿奶的眼睛？”

阿公嘆了口氣，一張臉皺得，好像一瞬間老了幾歲。

小曼拉拉他的衣袖，勸道：“阿公，電影裏有一句‘見人說人話，見鬼說鬼話’，我覺得很對，跟鬼說人話，他也不懂啊是不是？對狠心的人講信用，那也是浪費感情！大姑奶就是狠心人，她明明知道阿奶眼睛不好，阿公辛苦攢錢是為了什麽，偏還要從你這裏拿錢，她不講道理不體諒人，我們不用跟她守信，就不給她！”

“阿公也不想給，可你大姑奶是太會鬧事了，我擔心你阿奶受不了她。”

“不怕！咱們家院門牢固著呢，只要是來要錢的，就把她關門外去！阿公你別是忘記了吧？你得還大隊部三百塊錢，你簽了借條的！”

阿公臉色一肅：“唷，真是呢！那裏還得還三百，這會子真給忘記了！這點錢一扯拉，就不剩什麽了！你大姑奶要的五十塊，那就不給了！”

“還有阿花……”

“那個是早先答應，得給！小曼，這是我和你阿奶該還的人情！志平媽，她家以前是有田地的，家境比我們一般人好，我離開家鄉那些年，她多多少少幫著照看了我爹娘，我娘去世時只得一張蘆席捆起，是她趕來買了副薄棺，一套壽衣，讓我娘體面入土安葬……雖說後來她也跟著你大姑奶胡鬧了一陣子，讓你阿奶難受，但她心不壞，你阿奶也沒怪她。”

小曼乖巧地點了點頭：“以前的事我不知道，那我都聽阿公阿奶的！”

阿公笑著拍拍她後腦勺：“走吧，帶你進百貨大樓開開眼界去！”

百貨大樓一層到三層，祖孫倆逛了一圈，出來時，小曼身上背了個草綠色帆布挎包，阿公說這個就當書包了，別人家有縫紉機還有人給縫個花布書包，女孩子用著挺好，可咱們家暫時沒那條件，就只能用買的嘍。

挎包鼓鼓的，裏頭東西五花八門，全是小曼的，文具有幾樣，其它是發卡、發網、鋼絲發箍、彩色玻璃絲帶……還有一串透明膠絲編織成的小工藝品，比如蝦子小魚蝴蝶蜻蜓之類，通常是鑰匙扣上的飾物，並不值錢，但顏色鮮艷漂亮可愛，在這個幾乎被藍黑灰覆蓋的世界裏，這些小飾品能給予人們許多美麗暇想。

上輩子小曼很羨慕別人鑰匙扣上能掛上這麽一只可愛小精靈，但她沒機會擁有。

現在，阿公給她買下一串六只，隨便她怎麽玩！

彩色玻璃絲帶小曼買了五六根，她不一定紮戴，要送給小夥伴做禮物。

挎包裏還有三支新牙刷一管牙膏，小曼十一歲了還沒有自己的牙刷，每天就用溫水漱漱口，阿公阿奶倒是有，已經舊得不像話，所以小曼一說要買，阿公就馬上同意。

兩支三節電筒，阿公說回去自家留一支，送一支給滿倉叔，方便他夜裏去河邊看魚簍，省得打著火把煙熏火燎的，目標還大。

滿倉叔家裏挺困難，上有兩老，下有四個孩子都上學了，老婆卻一病不起，癱在床上多年，所以滿倉叔也是很辛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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